2011年，銷售總額已達1236億元的陜西延長石油（集團）有限公司（下稱延長石油），一直夢想躋身世界500強。
馳騁在2000多平方公里的陜北大地之上，坐擁石油儲量達6億噸的延長石油成立于2005年9月，目前是位列中國的第四大石油巨頭。
正是從2005年由陜西省政府主導組建后，延長石油發展進入井噴期。新公司設立不久，恰逢國內環保監管風暴屢屢升級。資料顯示，延長石油累計用于環境保護的資金已超過64億元，建成40多個油田污水處理項目和3.47萬個清潔文明井場。但幾乎同時，延長石油仍然深陷“污染門”。
“2012年迄今，延長石油靖邊采油廠被我們記錄在案的污染事故就多達7起，2011年則多達12起。”靖邊縣環保局局長孫治和向《中國經營報》記者坦言，石油污染已經成為當地環保工作最大的隱患。
而在陜西北部的榆林和延安兩市，延長石油星羅密布著超過23個采油廠。麥田、草灘、河流、土溝、水庫……但凡是延長石油“磕頭機”存在的地方，各類漏油污染事故接踵而出。
延長石油污染問題何以屢禁不止？這家夢想快速躋身世界500強的地方石油企業，又如何處理好產量加法與污染減法之間的微妙關系？
污染綿綿不絕
“到目前為止，靖邊采油廠絕口不提賠償，反而到處造謠說我是油販子，甚至說我自己故意把原油倒入水庫中。”靖邊縣青陽岔鎮廟界村黑王子水庫承包人哈東鋒頗為無奈地向記者表示。
總面積800畝、長度接近5公里的黑王子水庫直接供應著周邊700多戶農民群眾的日常飲水和生產生活，但就是在這里，2012年6月23日，被延長石油靖邊采油廠泄漏的原油污染后，魚蟹大量死亡，流域水質惡化，農民受損嚴重。
“采油廠污染水庫的事故，幾乎每年都會發生好幾起。”靖邊縣漁政站為此甚至成立了石油污染專項辦案組。該組負責人米華夫向記者表示，靖邊采油廠二采區一隊21-358#、21-884#兩個油井泄漏原油污染黑王子水庫確有其事，證據確鑿。
哈東鋒就此事件與采油廠多次溝通，但均無效。“我們將現場證據以及榆林市環境監測總站出具的《檢測報告》，通過縣公證處專門進行了公證，但采油廠就是不認賬。”他表示，無論是縣漁政站辦案組在現場獲得的證據，還是環境檢測部門出具的數據，在采油廠均投訴無門。
《檢測報告》顯示，黑王子水庫壩頭（下游）pH值8.67、石油類（mg\L）26.2、化學需氧量（mg\L）126；壩底（上游）pH值8.60、石油類（mg\L）37.9、化學需氧量（mg\L）64。數據表明該水庫的水產品已經無法食用。據了解，按照進入污水處理廠的標準，食用油不允許有任何石油含量。
“黑王子水庫污染事件并非個案，但與前些年相比，靖邊采油廠的污染情況已經好多了。”靖邊縣環保局孫局長稱，即便好多了，該廠2011年還是發生各類污染事故多達12起。
靖邊采油廠污染頻發在延長石油內部亦非個案。延長石油旗下共計23個采油廠，按照產量計，前5家依次為吳起、志丹、永寧（寧夏）、定邊、靖邊。
陜西省環保廳官員透露，圍繞石油污染，陜西省環保廳在榆林、延長兩個市級環保局，均專門配置了負責石油污染的專職副局長，但由于采油廠點多面廣，污染問題仍然時有發生，無從徹底根治。
他指出，延長石油長期污染的根本原因在于歷史欠賬太多。“2003年陜西省對陜西所有的私人油井的所有權、探礦權、采礦權、出轉權、經營權、收益權施行回收。這些回收的油井均由延長石油接管。”但回收上來的油井大多數設備簡單，“民營油老板只重視產量，根本沒有環保措施，即使架設輸油管線也是極為簡單，這給以后的輸油安全留下了隱患。”另一方面，處于急速擴張期的延長石油盲目追求產量，無暇顧及老油井環保技改，導致事故不斷。
2012年4月，延長石油總經理張積耀公開表示，充分考慮了陜北資源秉賦和環境承載能力，該集團迄今已投入64億元用于環境保護。
但從實際效果看，更多的環保資金被用于煉油廠及輸油管道等項目建設，相反，真正出產原油的大量采油站點投入并不大。記者在位于靖邊縣東部的小河鄉、青陽岔鎮境內的多個采油點看到，明火加溫現象非常普遍，安全及環保隱患巨大。
延長石油靖邊采油廠黨委書記魏德賢亦向記者坦陳了歷史欠賬包袱沉重。但另一方面，他指出，該采油廠每年向地方政府貢獻利稅高達11億元，地方政府也應該與企業一起克服困難，共抓環保。
500強的誘惑
躋身世界500強，多年來一直是延長石油的奮斗目標。
數據顯示，2011年延長石油年銷售收入達到1236億元人民幣，高度接近世界500強最后一位企業的1294億元人民幣。這讓延長石油將2012年作為挺進世界500強的關鍵之年。
事實上，延長石油在2005年正式組建之初，下屬21個石油鉆采企業和3個煉化廠，原油產量（2004年）卻僅為700余萬噸。
但7年之后，僅2012年上半年，延長石油就生產原油613.82萬噸，同比凈增23.77萬噸；加工原油690.06萬噸，同比凈增89.19萬噸；實現銷售收入760.02億元、同比增長22.56%；實現利稅費282.2億元、同比增長18.82%。
這些數據被延長石油內部評價為，“均創歷史最高水平，預計本年末將實現銷售收入1500億元，為沖刺世界500強奠定良好基礎。”
但在沖刺背后，卻也留下了大量的管理隱患。
僅以靖邊采油廠為例，2003年從民營油老板手里收過來時，總量僅為35萬噸，但2012年該廠目標為100萬噸，產能在8年時間翻了近2倍。
吳起、志丹、永寧、定邊等四大核心采油廠的產能，在過去8年也是直線攀升。“增幅最小的也接近1倍。”一位接近延長石油高層的人士坦陳，省政府給企業管理層下達了“十二五”之內確保躋身世界500強的目標，相對應，集團董事會給各大采油廠也是下達死命令，產能只能增加。
靖邊采油廠黨委書記魏德賢表示，為了追求產量，該廠將大部分精力集中到了新油區的開采和建設，對于部分老油區、特別是從民營油老板手中回收過來的老油井的確投入不大。另一方面，來自農民和地方鄉村一級政府的阻力也非常大。“比如建設輸油管道時，農民為了偷油方便，擋住不讓建，就只能依靠油罐車運輸，而車輛運輸的安全風險大，環保隱患大。”魏德賢稱。
延長石油董事會秘書李應強則向記者表示，環保歷史欠賬多的根源在于不法農民破壞程度大。比如輸油管道、運油車輛，都可能被打洞偷竊，一旦發生此類事故，就會導致原油大面積泄漏，進而對土質、水域造成嚴重破壞。但這一筆賬，卻被環保部門記到了企業頭上。他亦坦陳，原油產量一直增長也是導致污染事件頻發的原因之一。
與企業訴求不同，地方環保監管者卻處境艱難。
“我們縣上80%公務員的工資都要指望采油廠交的利稅來發放，縣上主要領導明確打過招呼，對于污染事件要正確看待，不能放大處理，更不能配合媒體炒作。”陜北某縣環保局局長頗為無奈地向記者表示，延長石油幾大核心采油廠所在地的地方政府，超過50%以上的財政支付都要高度依賴采油廠，地方政府根本不允許環保局對污染事故嚴肅處理。
該官員笑稱，2011年9月，陜西省趙正永省長親自批示并予以罰款20萬元。“但20萬元對延長石油算什么，根本連一根汗毛都算不上。”他說。
“正是在這一畸形的環保監管趨勢下，延長石油不僅被地方政府奉為上賓，還長期對環保監管不予理睬，形成了尾大不掉之勢。”陜西省一位環保人士憤然表示，躋身世界500強固然重要，但日益脆弱的陜北生態環境更重要。
